【幸運草】 
  


 記得小時候,死去的祖母曾告訴我一則故事:如果能在草叢中,連續發現到四瓣幸運草的話,你之後遇到的第一名異性,極可能成為你的新娘子...... 
  我一直深信不已,就算活到這把年紀仍猶如此。 
  高三那年,學校舉辦一年一度的園遊會,開放給其它人參觀,校園中到處花花綠綠,有男有女,替「和尚學校」增添不少姿色;而我,亦樂在其中! 
  買了杯向學弟殺價而來的紅茶,坐在樹下觀望熙來攘往的人群,突然心裡感到一絲笑意,覺得那些人真無聊,不過園遊會罷了,卻特別跑來買一堆既貴又難吃的東西,唉∼但舉辦園遊會還是不錯的,可以看見許多嘉女妹妹,雖然以前吃過閉門羹,望梅止渴也好啦! 
 『給你糖吃。』 
  忽地,一陣童音傳耳裡,我連忙轉頭尋找來源,映入眼簾的一張清秀白淨的稚顏,黑溜黑溜的大眼盛滿純真,刺得我為心中的情色思想汗顏! 
 『給你糖吃。』女孩得不到回應,更伸長手臂遞來一顆花生糖。 
  我接過,問:『為什麼給我糖吃?』 
 『這樣你才不會拔”酸酸草”呀!』她露出可愛的笑容,歪斜著頸怔怔瞧我,頭上兩條麻花辮隨之搖晃。 
 『酸酸草?』我低頭看看手中隨意拉扯的雜草,發現正是酢醬草;舉起手中的”酸酸草”,我對她說:『就是這個嗎?』 
  『嗯!』她大力點頭,我突然瞧見在她的左耳垂下,有顆漆黑如夜的痣,十分特別。 
  『哦,為什麼叫它”酸酸草”呀?』一時興起,我開始同她攀談。 
  『就是”酸酸草”嘛!』她皺皺眉,理所當然卻又不解地回答,我的問題好似困擾她。 
  這時遠處傳來聲呼喚,尚未聽清,女孩便回過身,跑開了。我楞了一兩秒,才發覺這場邂逅是曇花一現的美;不知怎地,心裡被掏了空,失落感莫名升起......過了一會兒,忍不住嘲笑自己,怎麼這般多情?攤開掌中,瞅著那撮”酸酸草”,移情作用地幻想那女孩的身影:伸長臂肘,遞來顆花生糖,她純真的笑顏,可愛的麻花辮,還有那奇特的耳垂痣!回了神,再望望”酸酸草”,嚇然發現在那堆三葉的葉片中,有一瓣最為特別,是”四葉草”,也就是所謂的”幸運草”! 
我腦中剎那間空白,幼時聽的故事慢慢浮現胸臆,急忙再翻翻手中的”酸酸草”,企圖連續找到三葉”幸運草”;說也奇妙,不知是我那天鴻運當頭,還是這株酢醬草突變過多?一瓣.二瓣.....居然讓我一下子獲得三片幸運草∼天,真的是奇妙至極! 
  難掩興奮,我立刻抬頭望向人群,結果那女孩又出現在面前,仍是甜美的笑顏,仍是伸直手臂,仍是一顆花生糖,我忽地眼前一潤,竟感動了。 
  『給你糖吃。』她說了同樣的話,只是這回直接將花生糖放進我掌心,正巧置於三葉幸運草中央。 
  不等我反應,她隨如風般消逝,跟著一名婦人離去,想必是帶她來玩的長輩吧!我想追上去,真的,好確認她是否為我今生的新娘;可是我沒有,只待在原地注目她蹦蹦跳跳的背影,大概想下個賭注,如果那神話是真,我一定會再見到她的,不是嗎? 
  後來,我將那三葉幸運草製成書籤,伴我度過高三和往後的大學生活,甚至一直到我出國留學都還留著;不過在一次狂怒中,它被我扔進密西根湖了,這事容後再談。 

其實我並不算完全相信幸運草的傳說,大學期間談了幾次戀愛,可惜沒成功,不是彼此個性不合,就是熱情不再;而且有時我居然會內疚,像隻偷腥的貓或不忠的丈夫般,說來真可笑滑稽。大概也是這樣的心態,使我對每任女友無法全心全意,她們總是責備我:愛那書籤比愛她們多。我想,我真是矛盾....有陣子,還挺怨恨祖母告訴我幸運草的傳說,使我生活得這樣苦,但想歸想,書籤還仍是愛惜如命。 

  大學畢業,當過大頭兵,我便出國攻讀碩士,一方面為了前途,另方面則是逃避情債。我的前女友自我結束兵役後,便常有意無意地提婚姻,我卻一來身無分文,如何養得起一個家?二來婚姻還不在我的計畫中,不想就此定心;三....心裡仍留著一點期待,想看看那女孩長大的模樣。 

  結果,我出國,女友在一年不到的時間嫁人了。 

  問我後悔嗎?當時的確有一點心痛,但辜負的人是我,又有什麼立足點發言呢?只能誠心誠意地祝福她。 
  在美國,我待了三年,前兩年於語言學校度過,沒辦法,外文能力太差了,直到第三年才正式進入「芝加哥大學」就讀碩士班。碩一下,漫長的寒假本打算去南美洲玩一趟,可是家人早在一月前便囑咐我回台灣,替即將赴美求學的妹妹辨理手續,只得打消計畫回台灣了。 
  美國的寒假是在聖誕節前一週放的,台灣則不,所以回到台灣還真有些不適應,整日閒蕩,老爸看不過去,便叫我去他學校-嘉農-指導學生,他們再一星期就校慶。有事做總比沒事幹好,於是我那段時間都待在嘉農校園裡,重新享受校慶前的興奮和中學時代的氣息。 

  一天,我沒事便跑去參觀,由於預測會人山人海,因此挑中午時刻前往「奇花異妍」坊觀賞蘭花展。一盆盆人工溫室栽培出來的蘭花,我緩慢踱步其中,雖然不太瞭解那些花美在何處,但淡淡的花香下,心神彷彿為之悠然,好似可以立即羽化成仙般。其實多數的蘭花是學生栽種的,另些貴重的「蘭寶」則是地方名 
士特別拿來展覽;學生的作品或許沒他們來得豔麗,但擁有平凡中的美,若深谷幽蘭,一如那名削肩瘦身的女學生,她的身影還真像朵待人愛憐的蘭花......咦?我突然眼前一亮,注視一名身穿白衣黑裙的女學生,她一面背誦手中的數學手冊,一面心不在焉地欣賞蘭花,且走且停,眉頭輕蹙,可以看出她是個在聯考壓力下的犧牲品。我觀察著她,甚至故意繞道經過她面前,可是她沒注意,兀自看著手冊,最後行至一盆蘭花前,停下步伐,抬頭望著。茂盛的好奇心使我趨步向前,想多瞭解她。我站在她身後,過了一會兒她卻往旁移一步,大概察覺我的存在,於是我順理成章地和她並肩而立。 
  我特別側看她一眼,本來只是稍稍一瞥了,但一樣事物卻吸引住我的眼光,在她俏麗短髮下,耳垂部分顯現一顆漆黑如夜的痣,一如我十年前所見。是她嗎? 真是她嗎?是了,那輪廓還真有點像。 
驚訝慢慢化成過往幕幕,逐漸融化我...... 
是如何和她交談,我忘了,猶記得她若驚弓之鳥,急忙逃去,而我蒼促地塞給她一張名片,緊張讓我失去平日的準則,彷彿又回到十八歲時的青年小伙子,整顆心撲通撲通跳,儘管我已竭力表現鎮定,還是掩不住。直到她再度像十年前般消失,我才懊惱忘了向她要資料,一張小小的名片怎可能牽繫我們之間的鴻溝與不熟稔?又哪名女孩會打電話給一名陌生男子呢? 
  唉∼失望地低下頭,瞧見一張學生證捨起,是她的!天∼什麼字眼都無法容我現時的快樂,像是一件寶貝失而復得般,不可思議,戲劇化極了。高興過頭,我竟腦中一片空白,簡直不相信自己的幸運....幸運?對了,鐵定是那幸運草所帶來的好運氣。哈哈哈,我忍不住暗中大笑三聲,有些瘋狂,有些興奮,有些感 
動...... 
當晚,利用老爸的職務,查詢到她的電話及個人資料,我明白這麼做很小人,不夠光明磊落,但現實逼人,只能先如此。 
  撥了電話,她很意外也很詫異,只有一面之緣的我居然為了還她學生證,大費周張地查詢她的資料。 
  『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?』她語氣十分不快,很明顯地告訴我她不高興。 
  我說了實話,並請她原諒。『妳別擔心,我真的沒惡意。』 
  『呵∼』正竭力解釋,她反而笑了,真是難以捉摸的個性。『我才不擔心,一來沒家產,二來沒姿色,你在我身上得不到好處的。』 
  我鬆了口氣,至少她不再是不快,只是....在她話語中有濃濃的愁緒,是一種泠眼旁觀的態度,少了年輕人應有的活力。『妳是不是讀書太累了?』 
  她頓了一兩秒,幽幽地答:『還好,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。』 
  『這星期有空嗎?』我衝口而出,迫切地想將她心裡的陰霾掃除。 
  得不到回答,大概嚇壞她了。 
  『不是的....我,我只是想歸還妳的學生證,還有....還有....』可惡,我竟然在這關鍵時刻口吃! 
  『呵呵呵∼』她笑得更大聲,道:『不是什麼?還有什麼?』 
  天,她在取笑我?在我急於博她一笑而發窘的時候? 
  『妳真撲朔迷離,捉不到妳的下一步。』 
  『呵∼』她笑聲漸歇,我彷彿可以想像她臉上如波斯貓的慵懶表情:既然獵物投降,就該擒掠了。『我明天沒補習,約個時間地點吧!』 
  我受寵若驚,本以為得費一番口舌功夫,沒想到她卻阿莎力地答應。『妳幾點下課?如果可以,我開車去接妳。』 
  『不用了。』她回答得又快又絕,『我不想引人側目,反正只是拿回學生證,一會兒又得回來讀書。』 
  『哦。』失落感驟生,為她的拒絕傷心。『那在肯塔基,好嗎?』 
  『五點半?』 
  『妳方便就好。』 
  『可以,明天見。』看來她想結束談話了。 
  『明天見。』 
  「喀!」一聲,她掛上電話,我卻兀自拿著話筒;長這麼大,很少有女孩子掛我電話,就她這麼性格。緩緩放下話筒,彷彿這樣做可以與她多些接觸,傻瓜的行為,標準的。隔天,我五點便站在肯塔基門口,實在無須這般早來,我卻心甘情願,想一嚐那隻請小王子馴服的狐狸的感受,慢慢體會逐漸昇起的興奮,一點一滴凝聚著,再化為巨大的雪球,將我掩埋...... 
  五點三十分,她準時出現我眼前。『發呆呀?』 
  『啊......沒,沒有。』我居然不知道如何面對她。 
  『呵∼』她笑了,一臉淘氣,恍若又回到十年前的小女孩。『你幹嘛這般緊張?我會殺了你,還是吃了你?』想到比她虛長幾歲而被她吃定,不由得啼笑皆非;但讓她一笑,心中反而踏實起來。『妳吃晚飯了沒?我請妳吃炸雞。』我指指身後的肯塔基。 
  她瞄了眼,皺眉說:『你難道不知炸雞油很多,會使女孩子變胖和長痘痘,你想害死我呀?』我愕然,不知所措,卻見她一下又換了表情,眨眨眼,調皮地接下道:『不過我不怕,哈∼』 
  『真會被妳嚇死,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的。』鬆口氣,如果我提早中風或心臟衰竭,有一半原因鐵定是她! 
  『人生本來就真假不分。』才一會兒功夫,她又帶上成熟的面具,不容深思,她微笑地說:『老哥,你到底請不請?我時間寶貴,五臟廟更是咕嚕咕嚕叫了。』 
  真是沒大沒小,就算我大她十歲也沒要叫「老哥」吧!但可以感覺出,她已步一步褪去堅殼,接納我了。 
  點了餐,我們面對面坐著,她安靜地啃食炸雞,偶而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我話,可以看出她並不常讓別人請客:付帳時掏錢給我,拒絕後又迭聲道謝,連吃東西時都懷著內疚。該如何形容她,一下調皮一下矜持,多變的個性! 
  『我下週就要回芝加哥了。』我說。 
  『芝加哥?你在美國讀書?』她好奇地抬頭,臉上盛滿羨慕。 
  『是呀,”老留學生”一名囉!』我特地強調「老」字,其實在留學生中,我並不算老,但對一名高中女孩而言,或許真的太老了吧! 
  『呵∼』她一貫的笑聲,『我可沒說喲。』 
  『心裡這麼想,是不?』我回了笑,等待她的答案,卻等到一臉慧黠的巧笑,天真的我竟希望時間就此停滯,讓我好好久久欣賞她豐富的表情;『對了,妳知不知道”酸酸草”?』 
  雖然十之八認定她是當年的小女孩,可是總忍不住再確認一次。 
  『知道呀,酢醬草嘛!』她喝了口紅茶,漫不經心地說。 
  天,我果真等到...... 
  『為什麼會叫它”酸酸草”?』按住蠢蠢欲起的衝動,我握緊拳頭輕聲問;十年前沒得到的答案,今天即將宣布。 
  她頓了頓,斜著頭顱思考,神情一如以往,最後笑了笑,道:『就是”酸酸草”嘛!』 
  『什麼?』我不可置信,又有點狂喜,輕哂:『這是什麼答案呀?』 
  『呵∼沒啦!』她吐吐舌尖,『你吃過”酢醬草”沒?它的味道就是酸酸的,所以稱”酸酸草”呀!對了,你怎麼知道”酸酸草”的?』 
  『以前有個女孩告訴我。』我不奢望她能記起十年前的事,畢竟她那時還小,所以只是默默在心裡回憶。 
  『哦。』她應了聲,對我口中的女孩並不好奇。 
  『妳不問嗎?』 
  『問什麼?那是你的隱私,你想讓我知道的話自己會說,我不用多此一舉呀!』她的雙瞳亮晶晶,狡獪又無邪,十分可愛。 
  『乖乖,這麼小就知道”欲擒故縱”的招術,還用得這般漂亮,長大後可真不得了。』 
  『君不聞:小時了了,大未必佳。說不定我反而變得更笨!』她自打嘴巴卻不顯懊惱,一副自得其樂。『對了,你回芝加哥後,可不可寫信給我?我從未收過來自外國的信件,想嚐嚐那滋味。』 
  就算她不提我也打算說,這下倒好,省了功夫。『當然可以,不過如果妳回信,我一個人唱獨角戲不好吧!』 
  『嘿∼』她提身向前,帶著奸笑,道:『會啦,但我現在是高三生,回信晚了,你可不能開罵。』 
  她鋪路在前,我又如何責備於後?這小狐狸∼ 
  『啊,我該走了。』她慌張地看手錶,像灰姑娘趕在十二鐘響時離開王子,行前還回首匆匆道聲:『大哥哥,謝謝你的炸雞!』 
  看著她的身影離去,這是第四次了;然而我十分明白,她不會再憑空消失手握著學生證,注視上頭原是清湯掛麵的她:一雙大眼,清純的微笑,在心中她似乎已佔了極大份量...... 
  啊,我竟忘了歸還她學生證!急忙站起,才發現她正佇立於樓梯口,臉上是不好意思的紅暈,貝齒含著下唇,艾艾地笑著。 
  『怎麼了?』我明知故問。她緊閉雙唇,纖指指向我手上的學生證,我仰了仰,她隨即點頭,模樣是說不出的羞澀,難以形容的小女人姿態,我迷惘了。 
  『喂,我要我的學生證。』待我清醒,她已站在面前,瞳眸怔怔盯著我,突地又說:『有沒有人說你眼睛很美呀?』 
  『什麼?』來不及反應,她又顧自笑得開心,轉身將走。『等等,妳不要學生證了?』 
  她回頭,吐吐小舌,『反正三年級了,不再需要,你留著當紀念好了。哦,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,是我見過最美麗的!』說完,眨眨眼,開心地跑掉了。 
  天,她簡直吃定我了嘛!不知該如何解析那感覺,有點興奮又有點不甘心 ......
  回到芝加哥,我即郵寄張「密西根湖」的明信片給她,本以為會很久久才能有所回應,沒想到她限時寄來一封掛號信,於是兩地魚雁往返的書信生活至此展開。偶而我也會撥電話給她,但極少數,畢竟她忙著準備聯考,不能打擾她;另一方面,我自己亦趕著碩士論文及提出博士學位申請考,加上時差關係等種種因 
素,就算心裡想聽聽她的妙語如珠,或是她的冷嘲熱諷,還是得按捺住。 
  所幸,有她的學生陪伴,更重要的是,我仍保留帶來幸運的書籤,寂寞或想她時,拿出來看一看,相思之情多少可以減輕。 
  半年後,她順利拚上一所國立大學,就讀她喜愛的外文系。一陣子,我常常擔心她是否會因外文系的優勢而吸引男生的覬覦,記得以前我也特別喜歡文學院的女孩子,但我的擔心多餘了,至少在她大一這階段。 
  暑假期間,我沒回台灣見她,而是到美西玩了。在洛杉磯和舊金山待了近一個月,最後經西雅圖回芝加哥,每一站落腳處,我都會選一套風景明景片寄給她,只因她愛收到來自各地的信件,對她的好連在加州的親妹妹都眼紅,怨恨我如此不公平;但說實話,有哪個人不想多寵愛自己的喜歡的人呢?只能言語安撫我妹,請她多擔待些。我妹人也挺好,知道我除了寫信和打電話外,不敢有所踰矩,馬上提供一堆以前男孩子追求她的招術,鼓勵我向她告白,可是我笑著婉拒了,只為深信「該是我的跑不掉,不該是我的強求不來」,而且不願嚇著她,她還年輕我則年華不再,漸感到年紀差距是種危機...... 
  碩二下,我取得博士資格考,第一個通知的不是家人而是她,我興奮地忘記時差,打了越洋電話給她,她起先神智不甚清楚,沒辦法,凌晨時刻;但一聽見我的好消息,立即開心大叫,在這端還可以聽到她滿懷愧疚地向室友道歉,真的很好玩。足以見得她對我不是沒感覺,否則不會替我如此高興,剎那間我心裡暖 
烘烘的,像被和煦的冬陽所照耀,眼眶不禁溼潤。 
  『大哥哥,給你個禮物,你想要什麼?』她笑道。 
  『妳能給什麼?』我反問,其實最想要的是她此時此刻伴我身邊,與我分享一年四季,喜怒哀樂。 
  『哎唷,怎麼這麼說,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幫你達成。』 
        『真的?』她的熱情讓我感動,想了想又道:『一場 PARTY ,特別為我開設的 PARTY 。』「只有妳和我」,我在心裡暗暗加了句。 
  『哇,那只能等你回來,否則怎麼開?對了,你何時回來?快放寒假了耶!』她的語氣彷彿正期待我快點回去。 
  『可能不回去了,我要去歐洲。』儘管有所不捨,可是為了以後能夠帶她開開心心地周遊列國,我可以犧牲目前的幸福,只想給她最好的。 
  『又不回來呀?你已經一年沒回台灣了。』她控訴。 
        『別這樣,我在歐洲仍會替妳寄回明信片,還有.....』 
        『等等,』她打斷我的話,微慍道:『大哥哥,我並不貪求你的明信片或其它禮物,這一年來我收到你太多太多東西,我只是想你回來,為你舉辦 PARTY,那是我目前僅能做的,我也想有所回饋呀!』 
  『好好好,妳先別生氣。』最怕她發怒,我趕忙和言悅色地說:『只要妳有這個心,我便心滿意足,談什麼回饋不回饋?』 
  『是嗎?你是無法瞭解我心中的愧疚......』她落寞的聲調使我心胸為之一緊。 
        『別......別想太多,妳不是要替我辨一場 PARTY ?選日不如撞日,電話裡也是可以開 PARTY 的,咱們就現在開,好不好?』我開始口不擇言。 
  『大哥哥,你耍我呀?』 
  『不,是真的,我們可以創造首例呀!而且這樣才特殊,用來慶祝我即將成為博士不是更好,妳認為呢?』我知道她口氣雖不熱烈,但似貓濃厚的好奇心已被挑起,所以趁勝追擊,天花亂墜地胡謅一番,說到後來連我幾乎相信置身於一 場舞會,擁著她翩翩起舞,亮麗炫目的水晶燈和五光十色的宴會廳...... 
  『天,大哥哥,你太厲害了吧!』她笑,清脆的鈴兒響了。 
  『現在才知道,這就是所謂的”電話 PARTY ”,我們首創。』 
  『嗯,那改天換我當主講喲!』她興致勃勃地要求,像名孩童。 
       我答應,可惜沒等到那天,一切夢想及準備幻滅了。 
    過一年,她大二下,我則博一將升博二,算算也二年沒回台灣,心中總有些怗記。於是一天,我撥了電話給她,只聽得她又驚又喜地呼喚一聲「大哥哥」,我心裡原來對她疏於聯絡的怨懟,立即煙消雲散;然而,她接下來以嬌羞姿態說出的消息,卻將我打入比阿鼻地獄更深的地獄! 
  她有男朋友了,是社團的學長。 
  乍聞之下,我腦中一片空白,晴天霹靂的打擊,更叫我失了精神,混沌不清,像個稻草人,有殼無魂...... 
  這怎麼可能?在我痴痴等她二年後,卻讓其它男人捷足先登,憑什麼?我忘了是如何掛上那通要命的電話,也忘了是如何度過接下來的日子,總之一切混噩。待我清醒已經過了一個月,周圍的朋友事後說:那一個月中,我像尊沒有魂魄的傀儡,空盪的軀殼常在夜半時分,驅車至密西根湖畔閒逛,直到凌晨破曉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,繼續做實驗。就這樣不眠不休,不吃不喝只工作,如果再下去,他們打算拉我去看醫生。 
  其實我可能持續昏迷下去的。一天,我到處找不到幸運書籤,問了一旁的室友,他說有一晚看我精神亢奮,怕我發生什麼意外,硬是跟著我到密西根湖,本以為我安安靜靜的會沒事,怎知我突地一陣長嘯,緊接著狂怒揍打自己,甚至連橄欖球員的他都攬不住我的瘋巔,正不知所措時,卻見我狠狠擲出一張紙,那書 
籤即隨風飄落至湖面,一點一滴沉沒,我才開始冷靜下來。 
  我一聽,飛快地奔出宿舍,駕上車直驅密西根湖,室友被我的行為嚇了一跳,連忙會和其它同學追過來。 
  到了湖畔,我不顧冷冽的湖水,逕自急步走進湖裡,雪衣吸水變重讓我脫了扔在一旁,不要命地一心想尋覓那書籤,可是那是不可能的!追來的同學看到我自殺式的行動後趕緊跟著下水,欲拉我上岸,但我竭力抵抗,雙手揮舞濺起不少 水花,就是拚命要找回我視同性命的書籤,沒了它,我和她之間的回憶也會煙飛 
灰滅...... 
  其餘在岸上的人見了這情形,紛紛加入拉我的行列,而我終於不敵眾力,在一陣拉扯後哭喊地給拖上岸,淚和湖水佈滿我蒼白的臉孔,初春的雪花亦零零飄落,融化在我身上,哀淒已不足以形容我內心的痛苦。 
  乾嘔後,我陷入昏迷被送往市立醫院。 
  住院期間,和心理醫生談了許多次,在洛城的妹妹接獲消息也特地趕來,知道原因後將我大罵一頓,罵到最後哭倒在我身上,我只是笑著安慰她說:沒事! 
並要求她別通知台灣的家人,以免他們擔心,然而最終目的還是避免「她」知道我這般懦弱的行為。 
經過一個月的調養,我身心逐漸康復,儘管被掏空的身軀好像重新輸入新的靈魂,空的地方永遠也補不完整,但比較初時情況算進步得快,醫生也就讓我自行療養,只需固定回去復診。我自己同樣明白:心病得需心藥醫,解鈴尚需繫人,我的心藥和繫鈴人卻不知我為她而苦,想完全恢復的機會渺茫,倒不如努力使生 
活充實快樂,所以我轉移注意力在書本和實驗上,其間也經人介紹不少條件很好的女孩,可是心湖已為傷痛平,如可再引起漣漪盪漾? 
  博二那年,我的成績突飛猛進,指導教授甚至想留我下來當助手,不過我早和老爸約好回嘉農教書,所以拒絕了。但只這原因嗎?不,我心底有個聲音喊道: 
我想回去「她」生長的土地...... 
  長時間沒聯絡,還以為她就此遺忘了我的存在,誰曉得在趕交論文稿的前一晚,她打電話來了。經過一年時間,我心悸猶存,聽到她的聲音,胸口還是會隱隱作痛,卻又捨不得掛上電話,彷彿一名溺水的人,連稻草梗都不忍放開,心裡是既害怕又歡喜。 
  『大哥哥,好久不見。』她親暱叫聲,軟化我極力建築的堅強。 
  『是呀,妳怎會突然想到打電話來?我還以為妳有了男友後就忘了我。』故作輕鬆,這句話我說得好辛苦,有誰能明白我心裡的傷? 
  『我......我......我......』她在那頭突然啜泣;瓦解了,我的堅強。 
  我慌張地勸道:『怎麼了?別,別哭!誰欺負妳,跟大哥哥說,我去找他算帳,好不好?不要哭,不要哭,乖......』 
  『嗚....嗚....大哥哥,我,我......我失戀了。』她傷心地哽咽。 
  可以想見此時她哭得多難過,因為在我面前她雖然千變萬化,卻有個特徵-獨立,從不示弱的她竟會撥越洋電話向我哭訴,這次感情受挫鐵定讓她信心受損,一切歸零。 
  『怎麼會呢?好....妳先別哭,把事情本末告訴我,不哭不哭。』聽到她的泣聲,憶起一年前,我痛苦欲絕,暗無天日的毀滅,至今那道傷痕仍留在心中一角落,輕輕一觸便會化成寸寸龜裂,進而破碎...... 
  不,我不能讓她承受那種苦。 
  『我......我好難過喲∼』她哭訴。 
  『別難過,慢慢把事情告訴大哥哥,好不好?』我安撫著。 
  她以泣聲敘述。原來他們之間闖進第三者,是那男的直屬學妹;男的本來十分照顧疼愛那學妹,可是她和男的在一起後,學妹認為她是第三者,於是利用輿論及直屬學妹的身份搶回學長,而男的也一言不發地任由學妹糾纏,還罵她無理取鬧,於是事情便發展成這地步....很複雜的事件,加上她斷斷續續的述說,只能大約瞭解甚中情況。 
  『大哥哥......我該怎麼辨?』她啞著嗓音,無助地詢問我。 
  我哪能知道怎麼辨?自己失戀時都六神無主,搞得亂七八糟了,又如何教導她呢?此時我心亂如麻,一方面高興她回到身邊,另方面又為她的淚水感到十分不捨,多企望能擁她入懷,溫柔地安慰。 
  我一直安慰著她,竭力博她一笑,忘了那天是論文繳交的最後期限,也來不及校正其中錯誤。結果花了近五小時的時間,她哭累了,疲憊得說不出話,我在這端得不到回應,連「喂」幾聲後只得斷線重撥,但接不通,大概她撐不住,連話筒沒掛上便睡了;我失落地放棄,心湖是一陣一陣不停的漣漪,不知該喜該憂 ...... 
  總之,斷了一年的風箏又飛回來了。 
  因為論文遲交,我的博士學位沒拿到手,只得再留一年,而指導教授是最高興的人。博二下的暑假,我特地回台灣與她見一面,畢竟信件中的照片是不夠真實的;或許沒了書籤後,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,但隔了三年的時間,我渴望看到她,渴望得心痛。 
電話中約了時間,我和她在玫瑰園相會。 
  我又選擇早到半小時,這一次不是狐狸而是小王子,乞求歸返小星球的故鄉,好好呵護他的玫瑰,我彷彿更可以體會「修伯里」描寫的心境。 
  『大哥哥。』一名長髮及肩,穿著碎花長裙,模樣十分可人的女孩走到我面前,對著我露出甜甜的一笑。 
  『哇,妳變漂亮了,害我都認不出來了。』嚇!士隔三日,刮目相看,她已成為一位亭亭玉立的小淑女;反觀我,歲月雖沒在我身體刻劃下記號,心理卻傷痕纍纍。 
  『有嗎?』紅雲竄升她雙頰,似乎不太習慣男人的讚美。 
  我開始後悔白花三年的寒暑,做著不可能的夢,而沒能陪她走過蝴蝶蛻變的過程。『當然有,妳不相信我?』 
  『呵∼你說呢?』她笑。 
  習慣她把問題丟回來的方式,我道:『我不曉得。』 
  『啍,你難道不知:阿諛諂媚,非奸即盜。』她刮刮臉腮,輕嗔。 
  『哇∼妳的嘴皮子還是那般犀利。』 
  『同樣話送還給你。』 
  時間過去近四年,我依然是她的手下敗將。 
  侍者領我們坐在可以俯看街道的窗台邊,一處小小的角落給予極大的隱私;點了茶,我們又繼續聊起來。 
  『大哥哥,你好似變瘦了。』她關心地問道。 
  『有嗎?』我摸摸下巴,的確,原本圓厚的頷部變得削尖。 
  『有,外國吃不好嗎?』她伸手輕撫我的臉,道:『瞧,都沒肉了!』 
  『嗯。』我以笑遮掩內心的緊張,她的碰觸使我打顫,然而亦十分享受她的 
關心。『妳呢?一切還好吧?』 
  她收回手,啜飲一口茶。『還好,生活仍過得去。』 
  瞧見她眼眶微潤,我曉得初戀總是最難忘的。『心裡還沒復原,是不?』 
  微微點頭,她螓首不語。 
  我拍拍她的手以示鼓勵,畢竟愛情的傷口很難痊癒。『不要緊,妳尚年輕,往後機會多得是。』 
  『不知道,愛情我不想再碰了,太苦太澀,難以下嚥。』她抬起紅眼,噙淚水,晶瑩發亮。 
  『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草繩?』 
  『是呀。』拂去掉下的淚珠,她苦笑。 
  『別想太絕,終是有人真心愛妳且等待著妳。』是為自己未來鋪路嗎?我突然領悟:從頭到尾,她全然不知我關心她,愛護她,只因心裡熱戀她。 
  『誰?該不會還沒出生或上天堂去了?』 
  我被她逗笑,搖搖頭。『悲觀不像妳的風格。』 
  『難道樂觀就是就是?』 
  『小姐,妳明知我口才不如妳。』 
  『呵∼大哥哥不用謙虛,我不過比你厲害那麼一點罷了。』她眨眨眼,笑顏如日破曉;『而且我再厲害也沒你將博士讀成三年來得強呀!』她居然敢揶揄我。 
『喂,我是被妳害的耶!』 
  『哇∼我人在台灣怎麼害你,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。』 
  『妳....』心中盤算,該不該說出真象,最後決定絕口不提,不想讓她心懷愧疚。『好好好,我變成名副其實的老留學生,行了吧?』 
  『呵∼』她的笑聲歷年不變,依舊清脆如晨鐘。『是你自個兒承認,不是強迫的喲!』 
  『唉∼還說「小時了了,大未必佳」呢!我看妳愈活愈像隻狐狸。』 
  『哇,你可真會記恨!你才是老狐狸,我是可愛的小狐狸啦!』她張張五爪,做狐狸狀,又道:『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,前浪睡死沙灘上,你不求進步叫後生小輩追過,怨不得人尤不得天。』 
  『嘿,妳不該讀外文,台灣法律界少了妳真是一大損失,伶牙俐齒,目中人。』我不禁苦笑,認識至今沒一次不敗在她手上。 

  『惱羞成怒啦?』她試探性地問。 
  『沒有,妳見過我生氣嗎?』 
  她飛快搖頭,笑道:『你最好了,不曾對我怒顏相向。』 
  『是呀,所以才叫妳吃得牢牢的。』 
  『呵∼』 
  我們聊了許多,其間我談及對未來的計畫,將心裡欲使她幸福的生活藍圖一併說出,只要她有那麼一點附和的反應,我便感到開心不已,或許我的夢過於綺麗。可是,一顆想呵護她一生的真心卻是堅定不竭。我怕,如果一天夢醒,又該如何自處?她真遲鈍,沒發覺我炙熱的雙瞳注視她一舉一動嗎? 
  原來,我對她尚未死心...... 
  博三暑假,我在台灣待了一個月,陪她也整整一個月,之後又飛回芝加哥,再到加拿大參加會議。儘管才一個月的相處時間,我發覺我更加喜歡她了,所以開始緊迫盯人, E-MAIL 每天傳,信固定寄,電話打得也比以前勸,可惜她還不明白我的心意,仍是「大哥哥,大哥哥」地叫。 
  在我三十二歲生日的前一週,收到她寄來的禮物:一條手織圍巾。深綠.藍和淺藍相間,正是我喜歡的顏色,不得不感動她的貼心;另外,有一張她親自製成的卡,以我為藍本畫出的卡通人物,相當可愛,令身為本尊的我不禁莞爾一 笑。結果,那一整天下我的心情十分高漲,圍巾更是天天穿戴,吸取她一針一線傳來的溫暖。 
 十二月二十四日生日當天,我終於忍不住撥了電話給她,由於沒有一點心理準備,只得期期艾艾地先要求她為我唱首歌,她唱了: SOMEWHERE OUT THERE ,相當符合我們目前的情景。 
 等她唱畢,我沉默了幾分鐘,才開口暗示:『妳知道嗎?我一直希望能交到一名小我很多歲的女朋友。』 
  『為什麼?那會有代溝耶!』她問。 
  『因為我希望可以在婚後多享受兩人世界呀!』 
  『哦,難怪人家說:女生愈幼齒愈值錢。』她反諷,不知是不是故意轉移話題,這鬼靈精∼ 
  『不是那原因,如果娶和我同輩的人,婚後便得考慮生孩子的問題,這麼一來,我如何疼愛我的老婆?而她又如何全心全意接受我的寵溺?』我真的想好好寵愛,使她無憂無慮地和我過一生,浪漫一輩子。 
  『哇,大哥哥,當你老婆還真是幸福,現代新好男人喲!但這麼一來,她只是你的洋娃娃而已,你想過嗎?』她就是愛潑我冷水。 
  『想過,但我只不過是想讓她無後顧之憂,朝自己的理想去做,這樣她能算是洋娃娃嗎?』 
  『不,或許不算,可是我覺得你付出太多,她卻無力承受,該怎麼辦?』她又憶起那次傷害,付出卻沒回報的戀情。 
  『不怎麼辨,只要她愛我。』 
  電話那頭,她沉默我亦不語。 
  『大哥哥,』她打破僵局,『你好痴好傻,我無法說什麼,但祝你幸福,真的!』 
  『是嗎?妳從未想過成為我的新娘嗎?』我近似呢喃地道。 
  『什麼?我聽不清楚。』 
  『沒事。』我打個哈哈,『今天我生日,唱生日快樂歌給我,好不好?』 
  『當然好!』她清了清喉嚨,唱道:『祝你生日快樂,祝你生日快樂,祝 你生日快樂∼祝你生日快樂!HAPPY BIRTHDAY TO YOU,HAPPY BIRTHDAY TO YOU,HAPPY BIRTHDAY HAPPY BIRTHDAY,HAPPY BIRTHDAY TO YOU! 恭祝你福壽與天齊,慶賀你生辰快樂,年年都有今日,歲歲都有今朝,恭禧你 ,恭禧你......』 
  她一口氣唱了好幾個版本,祝福之情洋溢歌聲,我靜靜聽著,默默想著,到底該不該點破我的暗示;老實說,我心裡也很著急,再半年她便大學畢業,即將離開單純的校園生活,前往多采多姿的就業社會,這麼一來,她的好將會有更多人察覺,我的競爭敵人也會相對地增加,難不成我得再次承受那煉獄般的煎熬? 
  心,隨著回憶抽痛。 
  『妳......』我欲言又止,不知如何啟口。 
  『什麼?』她重問,有些不悅地道:『大哥哥,你今天好奇怪,說話吞吞吐吐的,害人家都聽不楚,真討厭耶!你該不會嫌棄我歌聲不好吧?』 
『沒,沒這回事。』我連忙澄清,對於她冠以莫須有的罪名深感惶恐。『妳唱得好極,我聽了十分開心,真的真的!』 
『呵∼你不用怕啦!我這麼瘦小,加上敬老尊賢,不會對你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舉止,嘻嘻。』 
  實在愛死她類似小狐狸的笑聲,那樣悅耳令人心神怡然,最重要的這代表她心情不錯,沒真的生氣。 
『妳呀,沒事就愛捉弄老人家,遲早被妳嚇出一身病。』無法對她板起面孔扮演黑臉,驕縱她的結果是苦了自己,但我心甘情願。 
 『呸呸呸,今天你生日耶!少說些不吉利的話。』她在電話那端輕斥,隨即又急忙道:『我要你永遠健康,壯得像大力士,每天都很如意,活得很開心快樂。 
總之,你一切都好,明白嗎?』 
  『是,妳快成為我媽了!』我忍不住嘲笑她。 
  『呵∼沒那福氣,如果有的話,我寧願當你老婆,這輩子不愁吃不愁穿,逍遙似神仙。』 
  『為什麼?』我心跳漏一拍,竊喜她的選擇。 
  『因為你會疼老婆,把她養得白白胖胖,什麼事都不用做,只要專心愛你就好,全世界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福氣了!』她笑語,『可惜有一點不好,你養老婆跟養寵物有什麼差別呀?哈∼』 
 真是的,終究逃不開遭受愚弄的命運,她就是有法子一方面讓我恨得牙癢癢,一方面又忍不住折服於她的古靈精怪,既氣既愛。 
  『當然有差別,不然妳來試看看!』我繞個彎加強暗示。 
  『哈,那我不就成了你的“小老婆”,年紀“小”很多的“老婆”!』她自我揶揄。 
  『如果妳要當“小老婆”也可以,我是不反對。』我順勢推上一把。 
  『啍,才不要呢!』她嗤之以鼻,強悍地道:『要嘛就大小通吃,大小老婆一起當,必要時是貴婦人,也可以是賢妻良母,更可以是....再說囉!』 
  可以想見此刻的她酡暈雙腮,白裡透紅的粉黛芙面一定十分迷人。 
  『更可以是什麼?為什麼不再說下去?』明知故問欲逼她說出答案;總算逮到一次捉弄她的機會,『我還以為妳可以一張利嘴行天下,打敗世界無敵手,登峰造極,無人可比。』 
  『大哥哥,你以大欺小不要臉。』她像孩子般耍賴。 
  『有嗎?有嗎?』我裝傻地回應。 
  『有,你再假就不像啦!』 
  『哈,叫妳察覺了!妳這小狐狸道行終究比老狐狸高深。』 
  『呵∼想跟我比?回去修個千年萬年再來討教吧!』她得意地拿蹺,隨即又說:『對了,你收到我寄去的禮物嗎?』 
  經她一提,我才想起自從接到圍巾那刻起,一時高興過頭居然忘了向她道謝,實在糊塗至極;若非她問到這事,我可能一直沉醉在幸福的泥沼中,把這等要拋諸腦後。 
  『有有有,上星期就收到了,可是沒跟妳說聲,對不起,對不起。』我迭聲道歉。 
  『呵∼沒關係,只是怕圍巾寄丟了,那我一切辛苦就白費了。』 
  『一定花了妳不少時間,對不對?』我將置於椅背圍巾放在膝間,仔仔細細瞧上一遍,它與眾不同的花樣和富含彈性的柔軟,頓時我倍感幸福。 
  『嗯,花了一星期的時間吧!室友看到我這麼努力想快點織完它,都嘲笑我是不是為“良人”所織,害我好糗哦!』她嬌聲訴苦,又道:『你喜歡不喜歡呀?』 
  『喜歡,當然喜歡!我現在天天圍著它出門,看到的人都覺得它美極了,直問我在哪兒買的呢!而且,妳這麼用心為我編織它,連顏色都是我最愛的,如果我敢不喜歡,那真是天打雷劈也不足惜。』 
  『有那麼嚴重嗎?』她學一名政要的語氣說,但可以聽出她非常高興。『 知道嗎?為了找你喜歡的顏色還真難,我跑遍了整個市中心的手工藝坊,好不容易才看到滿意的,而且它是希臘羊毛簡直炫斃了,如果你不喜歡瞧我饒不饒你? 嘻嘻!』她咭咭一笑,口氣不免一番自傲。 
  『妳啊,得了便宜還賣乖,什麼時候學老實點呀?』 
  『哈∼當狐狸就該有狐狸的本質。』她強詞奪理,一點也不認輸。 
  『妳這隻小狐狸還真是名符其實,不該學老實而是更加狡猾才對。』我暗諷她。 
  『嗯,“孺子可教也”,我輕輕一點你便明白,有狡猾的天賦喲!』沒想到她煞有其事,一副長輩教訓小輩的氣勢;更厲害的是,她居然轉個彎罵我「天生狡猾」。 
  這場舌戰,我再度敗北。 
  之後,我常在想:她對我是否有感覺?她是否知道我愛她如痴似狂?她又是否能感受我一點一滴的暗示?她....想得愈多我愈若有若失,不知該如何進行下一步,我不想嚇到她,這是我從頭到尾的顧慮。她像風,熱愛自由飛翔;我則是土,固定待在一處,有時讓她撩起帶往新疆,安安靜靜地等候她回來,也不敢有 
所要求。 
  但,不能再這般下去了! 
  再過一個多月,她就滿二十二歲,我該有所行動才是。於是,如何策劃一場浪漫的求婚記,成為我重要的課題。我瘋狂地閱讀「羅曼史」,想尋出一種獨特新奇的方法,可是沒有,那些內容都太扯了,如果我依樣畫葫蘆一定會嚇壞她,那麼我又何苦耐心等待一年、二年....甚至四、五年呢? 
  最後,只能求助遠在洛城的妹妹。我妹一聽到我的決定,馬上連聲道好,奮地為我設想許多計策,比當事人都急躁幾倍,讓我想起一句諺語:皇帝不急,急死太監! 
  想好方式後,我開始到市中心去選購禮物。 
芝加哥市,美國交通重鎮之一,她的街道琳瑯滿目,充斥各式各樣的物品。 
我慢慢駕著車,觀望兩旁的櫥窗,突然我的視線讓一家小巧可愛的金飾店吸引,小而精緻的招牌,設計得十分典雅,有「她」的氣息。我當下停了車,步入門,撲鼻而來的薰衣草味道,使我憶起她的笑顏和她身上淡淡的香味...... 
  我看了玻璃櫥的項鍊,每一件作品都很好,但沒有「她」的影子,好幾次選定其中一條卻又讓心中的愧疚抹煞,只因我要的是最好的;這樣挑了好久,本打算放棄另覓它處,店裡的師傅卻拿出一條放在小櫃中的鑽鍊,我一見馬上笑逐顏開。是了,就是這一條,簡單的樣式刻上古希臘花紋,淚珠狀的墜子鑲了顆水鑽, 
成熟又純美,相信她戴起來一定很迷人! 
  我二話不說,馬上買了下來;回程途中,經過一家花店,在它的前廊擺著各式花卉,相當美輪美奐,我忽地想起:認識迄今,我尚未贈與她任何花朵,該不該給她一個驚喜呢?於是,我又買了九十九朵的紫玫瑰,並要求店員替我空運至台灣,連同所選的禮物,無論多少費用都無所謂!我真的很瘋狂,但相信每個瞧 
見我的人都會認同:我是一名沉溺於幸福中的人。 
  是的,我正在追逐我的幸福...... 
  她生日當天,我打了電話過去,心裡小鹿亂撞,既期待又怕受傷害,活到三十幾歲我仍如年輕小伙子。 
  『是我,妳收到禮物了嗎?』我微微地問。 
  『嗯,收到了....太貴重了,我不知道該收還是不收。』她猶豫著。 
  『別......別拒收了!因為....那一種暗示。』期期艾艾的語氣,正代表我內心的緊張。 
  『什麼暗示?』天,她竟然這麼鎮定。 
  『就是......妳真的不懂嗎?』我不相信她會不明白,欲套她話。 
  『不懂......要你說了我才懂。』 
  天,我欣喜若狂,輕笑道:『我早該曉得妳是隻狐狸的....』隨後正色說:『我向妳請求一件事。』 
  『什麼事?說說看,或許我會考慮考慮......』她的聲調柔柔似水。 
  『妳嫁給我,好不好?我今年就可以拿到博士,回國後便任職於嘉農,是個有前途的人,妳跟我不會吃苦的。』我頓了下,又道:『還記得我以前對妳說過的夢想嗎?我現下可以實現了,不過少了女主角,妳願意擔任我的女主角嗎?』 
  『這詞太俗氣了,我不要,換另一個!』她泣聲淋漓,仍是不改調皮地戲謔。 
  我一時茫然,但馬上意會。『好,換個詞....換個詞....我們在一起將近五年之久,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辨法。』 
  她破涕為笑,跟著說:『那....你想怎樣嘛?』 
  『嫁給我!我會以我所有的心來疼妳、愛妳。』我衝口而出,忘了以往的耐心,氣惱地道:『這麼多年來,妳難道都沒察覺嗎?』 
  『我....我一直以為你只將我當成你的妹妹。』她微弱地反駁。 
  『如果只當妳是妹妹,我不會為了妳而遲交論文的,更不會對妳這般疼愛。』 
她可真是迷糊,我不由得委屈起來。『妳真以為我是這麼好心腸的人嗎?會對一名女孩百般呵護?』 
  她沉默了好久,我則心情起伏不定。 
  『論文真是因我而遲交?』她艾艾地問。 
  『嗯,還記得去年妳因失戀而打電話過來的事嗎?那天我正要送去呢!』我輕描淡寫,不想讓她有太多的愧疚。 
  『為什麼?為什麼......』她哽咽地呢喃。 
  『不為啥呀,妳當時那麼難過,我要趁虛而入嘛∼』我玩笑,疼惜她的淚。 
  『妳到底答不答應我的求婚?我等得好急,怕妳不要我......』 
  她哭了,不置可否,直嚷:『你回來,我要你回來......你好遙遠,我不要....你回來....你回來....你回來呀......』 
  我原本含在眶裡的淚決堤了,但仍很鎮靜地答應她。『好,我回去......我上回去,回去後立即上妳家門求親。妳等我,等著我回去......』 
  『嗯......我等你,等你回來娶我∼』 
  我相信祖母在天之靈一定感到很辛慰。 
  等了近十五年之久,我終於得到我的新娘...... 
那年,我剛滿十八歲,一如平凡的高三生,整日背書算數,沒有娛樂的日子,但是我擁有一位大哥哥的鼓勵;他當時在美國,修著碩士學位。 
  和他的認識是種偶然,我到嘉農去參觀,疏解即將崩潰的壓力。在那校園中,我一邊走著一邊默讀數學公式,就這樣逛著逛著,逛到一盆不知名的蘭花前,我不懂半點有點於花的知識,所以我只是呆呆地看著它,像看一隻沒有生命的東西,冷冰冰的感覺...如同我現在對生命的感覺。突然,他出現在我身後,和我一起觀看那盆美麗的生物,沉默著。察覺有人在後面,我反射性地往側邊移一步,而他向前,站在我身旁,禮貌性地點點頭:『喜歡這盆蘭花﹖』我搖頭。『跟你說哦,我也不懂這盆蘭花好在哪裡...』我露齒莞爾一笑。『對嘛,對嘛,少女就是要笑才漂亮!!妳是嘉女的學生,對不對﹖』我點頭。『再跟妳說一件事,我以前是嘉中的,這一生最遺憾的事便是追不到嘉女的妹妹了。』我收起笑容轉身要走。『生氣了﹖』我瞪他一眼。『不過妳大可不必怕,我沒有戀童癖!!』我瞄他一眼,發覺到他的眼神有捉狹的意味,『你很無聊﹖』『不會,只是覺得妳不該是愁眉苦臉的。』『謝謝∼∼』我微笑,心中有些不快,憑什麼讓一名陌生人決定我的快樂與否﹖ 
『我不能當妳的朋友﹖』他問。『你太老了...』我故意打擊他。『嗯,那倒是,我可能大妳十來歲有吧!!』『真的﹖』我這輩子最失敗的地方就是好奇心過重!! 
『妳不信﹖』他挑高眉,『我五十七年次的,妳呢﹖』『七八年次...』我回答。 
『西元的,對不對﹖』『嗯..其實你看起來沒那麼老啦!!』『呵∼∼』他笑,像孩子的笑語令我印象深刻。『妳真是善良呀!!』『沒什麼,敬老尊賢而已。』『那我是老還是賢呀﹖』『你說咧﹖』我驚覺自己太多話,急忙想轉身離開。『等等...我的名片給妳,如果有事可以找我。』他遞來一張設計精美的名片,硬塞進我的手中,『放心,我沒惡意,只是想認識妳而已。』我拿著名片,看了看他的眼,一雙比女人還漂亮的眼眸;點點頭。 
  這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過程。後來,他找上了我,利用學校的資料...算緣份嗎﹖我不知道,但他一直很和藹,像對待妹妹般地照顧我。 
他不常回台灣,那次是他久久回來的日子,所以他覺得是緣--一種難以解釋的情感。他曾對我說,他是屬於浪子的命,就算美國學校放假,他也會選擇四處遊玩,歐美各國全有他的足跡,見識很廣的人;對他那種近似吉普賽人的流浪生活,我羨慕也嚮往,可是現實中,書本才是我唯一的選擇。我們通電話.通書信,高三的生活就這樣平淡無奇--除了他!!--地過去;而我,幸運地考上大學。 
  由於沒有聯考的壓力,我們通話的時數愈來愈久。有一回,他跟我訴說申請到博士學位的消息,我為他高興,兩個人隔著太平洋開一場電話 PARTY ,一起笑... 更有一回,他說到未來生活的規畫--回到嘉農當名教授,他父親在那裡任職教務主任,應該可以實現!!然後又談到結婚,他計畫許多令老婆愛上他的,如:週末到大自然去享受芬多精,假期長一點的便去國外,這也是為什麼他旅遊的目的,先探勘路程!!我一邊聽,一邊覺得他的夢想好綺麗,卻也不點破,因為如果有那樣的男人追求我,我一定會心動的!! 
雖然他大我足足十歲,但一直以來我均視他為平輩,喚他一聲:大哥哥,向他擷取生活經驗,更向他索取受寵的權利...本以為永遠只是當他的小妹妹而已,直到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,他滿三十二歲的生日,一通越洋電話撥來,他一反常態的嬉皮笑臉,很正經地向我要求為他唱一首歌,我唱了,唱那首唯一會的歌曲...沉默了一會兒,他說一直希望認識一位比他年紀小很多的女朋友,這樣婚後才能有一段長久甜蜜的兩人世界;我剎那兒間明白了,原來他對我好不只因為我是小妹妹,還有另外不可言喻的情愫... 
  今年,我要大學畢業了,他則是博三的學生,即將拿到學位。他本來可以去年畢業的,但是不知怎搞的,論文遲交了,結果又延一年!!他常說是我害他的,因為和我電話講太久;我則反諷他是個老學生,而且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呢!!雖然我並不清楚他遲交的真正原因,可是隱隱約約中好似真的和我有關哩!!也許是我將要畢業,投入就業市場,一個不同於單純學園的環境,他開始著急了。 在我生日當天,收到他遠從美國遙寄過來的一大把紫玫瑰和一個精裝的絨布珠寶盒,裡面是一條金項鍊,樣式很簡單,花紋並不多但顯大方,十分適合我的風格,淚珠狀的墜子鑲了顆水鑽,如果掛起來便會垂垂地吊在胸前,有種大人的感覺。我頓時不知所措,該接受還是不該...我好像有點明白又有點不懂,捧著大束的花坐在電話旁,我有預感,今天他一定會打電話過來。果然,在我坐下不久,他的電話來了∼ ∼∼『是我,妳收到禮物了嗎﹖』他微微地問。『嗯,收到了...太貴重了,我不知道該收還是不收。』我猶豫著。『別...別拒收了!!因為...那是種暗示。』 
他的話讓我的心漏跳了一拍,但我仍故作鎮定:『什麼暗示﹖』『就是...妳真的不懂嗎﹖』他欲言又還,想從我口中套出話來。『不懂....要你說了我才懂!!』 
我想,我的暗示都明暸了。『我早該知道妳是隻狐狸的...』他輕笑,隨後正色道:『我向妳請求一件事。』他的語調十分感性,柔柔的彷彿春風般,我像是被他的聲音融化了,成了一池春水,而讓他擾亂了!!『什麼事﹖說說看,或許我會考慮考慮...』『妳嫁給我,好不好﹖我今年就可以拿到博士,回國後便任職於嘉農,是個有前途的人,妳跟我不會吃苦的。...還記得我以前對妳說過的夢想嗎﹖我現可以實現了,不過少了女主角,妳願意當任我的最佳女主角嗎﹖』雖然我心中早有了個譜,可是聽到由他口中說出來時,仍忍不住有極大的感動...儘管眼淚直流,我還是不改調皮的個性,戲謔著:『這詞太俗氣了,我不要,換另一個!!』他一時頓住,但馬上意會過來,『好...我們在一起將近五年之久,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辨法。』我破涕而笑,跟著說:『那...你想怎樣嘛!!』『嫁給我...我會以我所有來疼妳愛妳的,這麼多年來,妳難道都沒察覺嗎﹖』他有點氣惱地說,好像我辜負了他好幾年青春。『我...我一直以為你只將我當成你的妹妹。』我微弱地反駁。『如果只當妳是妹妹,我不會為了妳而遲交論文的;更不會對妳這般疼愛...妳以為我是這麼好心腸的人嗎﹖會對一名女孩百般呵護﹖』他委屈地陳述,我則無言以對,原來我將一切太視為理所當然了。他的好,他的溫柔,他的妙語如珠...還有他與眾不同的體貼,我剎那兒間都明暸了!!『論文真是因我而遲交﹖』我艾艾地問。『嗯,還記得去年妳因失戀而打電話過來的事嗎﹖那天我正要送去呢!!』他輕描淡寫,不想讓我有太多的愧疚。『為什麼﹖為什麼...』『不為啥呀,妳當時那麼難過,我要趁虛而入嘛∼∼∼』他玩笑,讓我更加感動於他的貼心。『妳到底答不答應我的求婚﹖我等 
好急,怕妳不要我...』我哭了,不置可否,只是嚷著要他回來,要他當著我的面再求一次婚;他也哭了,從他哽咽的聲音可以聽出來,但仍很鎮靜地答應我,他會回來,正式上我家門來求親,不為什麼,因為自我戴上那項鍊時,我,多了一個頭銜--未婚妻!! 
  我知道未來的日子不一定全是蜜月期,但我知道,他吸引我的地方是項秘密,就在他簡短又動人的求婚過程中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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